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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苦难,理想主义的破灭与私人情感的升华

一颗柠檬多少坑:

 ——简论DCEU三巨头塑造的共性,兼论《神奇女侠》剧情的缺憾


《神奇女侠》上映后,在舆论上,确实比她DCEU的伙伴们获得了更高的评价。但针对这个角色也有很多批评,例如说她“天真”“圣母”“不知变通”。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她在DCEU的两位同伴,《钢铁之躯》中的超人和《蝙蝠侠大战超人》中的蝙蝠侠,也都在性格塑造上饱受批评。我认为这并不是巧合,其中的原因是一致的:DCEU的英雄角色呈现出与以往银幕英雄不同的另一种风格,而很多观众并不熟悉它。今天有时间,展开聊一聊。


 《钢躯》和《蝙超》都是扎克·施耐德导演的电影,而施耐德夫妇也是《神奇女侠》的故事和制片,这三部电影在情节上自然相互继承,另一方面,在对英雄的塑造上,也呈现出非常鲜明的扎式风格。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风格呢?一句话来说,英雄要得到成长,必须经历残酷现实对天真理想的考验。


“考验”听起来似乎很熟悉。大部分英雄故事都会让主角从挫折中得到启迪,成为更坚强的角色,这在银幕上比比皆是,甚至有“想成为英雄必须父母双亡”之类的笑话。但你会发现这不是一回事,扎式的英雄苦难是更深层次的苦难,它不是关于外在事物的丧失,或者他人对你的质疑,这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危机,它的核心在怀疑自我,在回望自身,在内在信仰的崩毁与重塑。


什么是信仰的崩毁?大意是,“我不再相信那个让我想成为英雄的东西”,或者,“它根本就是错的”。


发现自己是错的,听起来很平常,其实在现代银幕英雄的故事里是很少见的。如果我们回忆一下当下的流行大片,会发现,主角是很少犯错的,至少不会是大错。我们最常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故事:主角和世界相遇,世界很残酷,但是他坚定自己最初的人格,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最后他是对的,世界也不得不为他让道……这种绝对正确的英雄携带着他们绝对正义的能量而来,能让观众感觉温暖而充满力量。只不过DCEU给出了另一种假设:你如此坚持你的信仰——可万一你真的是错的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常说DCEU的故事是暗黑系。英雄们先天背负着一种悲观的预设:他们热情真挚地投入到复杂又广大的世界之中,如此坚信自己所为都是正义,阻挡自己的都是云烟……随后现实给予他们迎头痛击,告诉他们:想得太美了,不可能的。


《钢铁之躯》里,最著名的情节可能是一场龙卷风。在克拉克·肯特十七岁的时候,他的养父为了不让他暴露自己的超能力,阻止他前来营救,让未来的超人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龙卷风卷走。由于事情的起因是父亲去救困在车里的狗,被很多人嘲笑为一条狗引发的悲剧。但是这个情节的重点并不在救的是猫是狗还是人。这个情节的意义也不是让超人像其他英雄角色一样经历父亲角色死亡的洗礼——丧父是悲伤的,当然。但在这里,它意在引发另一种苦难,一种深层次的信仰的动摇。年少的克拉克曾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自己的超级能力,去帮助人类。但是养父用死亡给他敲响了警钟,告诉他,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准备好接纳他。这就是英雄信仰的坍塌,克拉克小心继承着这种警惕与恐惧,把超人扼杀在萌芽之中。


十多年后,当氪星舰队来临,要求地球人交出隐藏在人群中的氪星遗孤时,克拉克走进教堂,对牧师说“我不知道氪星人是否可信,但我也不知道人类是否可信”。直到这时,那场龙卷风仍然在他心中肆虐,封印着超人。异类感萦绕不去,他仍然没有树立对人类的归属感,这就是内在价值危机的可怕影响。


在《蝙蝠侠大战超人》里,蝙蝠侠的遭遇同样如此。只不过我们跳过了他人生的前半部分,直接面临了他人到中年时对自己半生心血付诸东流的怀疑和绝望。他去刺杀超人的前夜,告诉管家:“这将是我一生中唯一有价值的一件事。”管家说:“难道二十年打击犯罪毫无意义吗?”他说:“犯罪如野草,永远割不完,但杀死超人会是我的遗产。”是的,此时的蝙蝠侠觉得自己打击犯罪毫无意义!过去的他当然不会这样想,但当强大的外星人在城市上方厮杀时,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止孩子们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在街头失去父母——而这正是他成为蝙蝠侠的初心。愤怒与无力感击碎了他,二十年来“我可以让街头不再有孩子失去父母”的信仰崩塌了,他还能做什么?此刻,他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唯一能让他感到挽回自身价值的方法,就是杀死超人。


在《神奇女侠》里,戴安娜公主的英雄之旅同样是以这个信仰危机开场的。只不过讲述得更细腻,更完整。如果说超人和蝙蝠侠的内在危机太过晦涩,让很多人无法理解的话。那么在《神奇女侠》里,所有观众应该都预感到了戴安娜的未来将是信仰崩塌与重塑的过程。一方面是因为整个故事选择了以它为主线,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相信的根本就是个童话。她相信世界非黑即白,人性本善,她相信人类会打仗是因为战神在教唆,相信自己杀死战神世界就会和平——这未免太天真了。


果然,在故事的后半程,戴安娜杀死了自己认为的战神,环顾四方,杀戮却仍在继续,这便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她那么坚定地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所有善意的代行人,相信自己要拯救善良的人类——可如果人性本恶呢?这就是前半程反复渲染的信仰崩毁的时刻。我认为可以说是这部影片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虽然它的后续不够有力——这个我们稍后再说。


信仰的崩塌是悲壮的,但如果仅止于此,让苦难压倒了你,你就不能成为英雄。因此,英雄之旅更重要的一部分,是信仰的重塑。所谓重塑,并不是说你对世界的认识就此南辕北辙,而是在如此残酷的黑暗现实面前,在心灵几经磨难、真相冲击你的认知之后,你仍然愿意为最初的理想而战。


在戴安娜的故事里,这个变化十分明显。最初,她因为人性本善而战,但残酷的现实惊醒了她,告诉她真相远不是如此美好,让她一度失去战斗的意志。可她最终再次投入战场,此时她已经不像踏入人间时那样天真,但仍然愿意拯救人类,并且怀有更坚决的意志和更难以动摇的热情。由“人性本善,所以我要拯救人类”,到“即使人性有恶,我也要尽我所能”。就是她的信仰在现实洗礼之后,得到的打磨和升华。


超人的故事也是一样。少年克拉克认为自己会被人类欣然接纳,钢铁之躯中的克拉克认为自己拯救了世界终将得到认可,可现实完全不是这样。质疑、恐惧、不健康的崇拜和恶毒的阴谋向他汹涌而来,当他鼓起勇气走上台前,想在世界面前表白内心时,国会大厦在他面前炸成一片火海。这让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对人类的信心,以至于说出“超人只是个梦”,“这里不是我的世界”。但当他最终为地球牺牲时,他说“这是我的世界”,露出了微笑。即使存在着那么多排斥与敌意,经历了那么多误解和攻击,他仍然相信地球是值得他拯救的。由“人类不接纳我,我不再做超人。”到“即使如此,我也要保护人类。”他看尽了黑暗却仍旧愿意点亮自身。此刻,再没有人可以质疑他仅仅是个拥有超能力、恰巧成为英雄的人,他的牺牲因为清醒而更为纯粹、更为赤诚。


在大多数超级英雄故事里,英雄都在用自己的力量撼动世界。但在残酷的DC电影宇宙,英雄们被迫在复杂的世界面前重新审视自身。苦难击破了你对世界的认识,但同时赋予了你对内在更深层次的理解。你因此变成了一个更成熟、更坚定、更好的人。


读者也许会问,如果事实真的如此残酷,那到底是什么让他们重塑信仰?支撑他们面对现实又超越现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答案或许让你惊奇:爱。


是的,在暗黑又残酷的故事背景之下,DCEU故事的核心是出奇地光明而理想化的:善良、正义、爱。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矛盾,但其实很好理解:在这个电影宇宙里,在这样现实、残酷、毫不留情的世界浪潮冲击之下,如果不是拥有最刚强的品性、最高尚的人格、怀抱着对无助之人最真挚的难以动摇的善意,英雄们早已向恶意妥协,变成了滚滚俗世中的尘埃。


《钢铁之躯》里,克拉克坚持养父的训导,与人类保持距离,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这时,佐德将军带领最后的氪星舰队到来,想要殖民地球。在这场战斗中,克拉克意识到自己不属于已经逝去的氪星,他必须为养育自己的地球而战。在他与佐德战斗的最后一幕,佐德想要杀死几个地球小孩,克拉克在危急关头扭断了他的脖子——通过亲手杀死最后的同胞,他为自己选择了答案:他属于地球。


他会做出这种选择,可以说是多种因素的叠加,但最终决定性的一击,却只是因为他不能让佐德杀死无辜的人。从他还是个孩子时起,克拉克就努力帮助别人,即使在他听从养父教诲,隐藏身份的时候,他也在沿途救助他人。他会做这种选择,是因为善意、保护与帮助他人是他的初心所在,是他最初与最后的选择。人类的敌意动摇了他,遮盖了他的初心,但最终他仍然会回到这里,并牢牢把握住它,并且看待它更鲜明、更透彻。这就是一位英雄找回失落信仰、再度起航的过程。


再看到《蝙蝠侠大战超人》,我们已经讲了蝙蝠侠信仰的坍塌,后果是他即将在战斗中杀死超人。这时候,产生了另一个著名的情节——大概是DCEU至今最广为人知的情节,在蝙蝠侠的氪石长矛即将穿透超人的心脏时,因为母亲被绑架而焦急痛苦的超人竭力喊出了自己母亲的名字:“玛莎”。而这恰好也是蝙蝠侠母亲的名字,是他十岁那年,在雪夜街头,目睹濒死的父亲望着母亲的遗体说出的最后的遗言。


当超人说出“你在帮助他们杀死玛莎”时,蝙蝠侠的手颤抖了。而当路易斯飞奔进来,对他喊“那是他妈妈的名字”时,蝙蝠侠把长矛扔下了。


这个情节长久以来因为“巧合”“无逻辑”“难以置信”被众多影评人和观众讥笑。但如果能理解我们所讲述的信仰坍塌与重塑的英雄之旅,理解我们强调的失落与寻回的初心,或许就更能理解这个设计。我们的英雄从未失去过他们最初为之投身旅途的信仰,他们只是一时被愤怒和绝望笼罩,行差踏错。但他们的本质比任何人都善良而坚强,在最紧要的关头,他们会重新受到那种伟大力量的召唤,想起驱动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蝙蝠侠为什么会成为义警?因为他对双亲的爱。他曾经在街头失去父母,而他立誓不让任何人重蹈覆辙。超人的力量让他害怕自己无法保护任何人,为此他放弃了自己的道德原则,任愤怒蒙蔽了他的良知。然而那个名字出现了,母亲失去光泽的双眼出现了,提醒着他,震慑着他,让他回到了糟糕故事的起点,意识到他正在做的是他试图用全部人生阻止的事,他已经成为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当他领会到躺在自己脚下的超人并不是恶龙,而是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正在为母亲的生命而感到担忧绝望的儿子——这像雷电一样震彻他的心灵,让他万分清醒又无比痛苦地感知到自己背离原则,初心不再。


在初心回归的那一刻,他痛苦地悲鸣,丢下了武器,我认为这算得上英雄歧途一个最精彩又戏剧性的范本。


再看神奇女侠。影片中有这么一个情节,阿瑞斯告诉她说,你现在已经看到了人类的丑恶,人类既然本性邪恶,你是不是应该加入我一起毁掉他们,让地球重新回到人类诞生之前?在短暂的瞬间,戴安娜露出茫然而赞同的微笑。但下一刻,她说:“我永远不会站在你这边。”


为什么?在这时候,史蒂夫并没有用生命证明人性的可贵,她仍然沉浸在人性丑恶的失望与困惑之中,可她仍然要和阿瑞斯战斗,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和超人、和蝙蝠侠一样,最终驱策她投入战场、拯救生命的东西,并不是关于诸神或善恶的童话故事,而是她对所有无助之人的同情、关怀与爱。正如她离开天堂岛时对母亲说的话,“有人无力自保,我必须挺身而出。”“如果我视而不见,那我成了什么?”对无助之人的爱与怜悯是她的初心所在。是她本人对众生的善意,而不是世界上的善恶之分,让她进入人间。即使证明人类并不值得她拯救,她也永远无法在灾难面前袖手旁观。


扎导在访谈里提到过戴安娜的可贵之处在于:“她有一种珍贵的纯粹的品质,去直面这个复杂的世界,即使明知不敌,即使在信仰受到挑战、在怀疑人生的时候,她仍然能勇往直前。”我想他所指的就是这个她失去武器,徒手冲向阿瑞斯的时刻。而她之所以能如此坚决而纯粹,正是因为她胸怀一种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抹灭的对众生的博爱。


早期曾经有传言,说《正义联盟》的备选标题之一是《人间之神》,由于和描述超人堕落为独裁者的漫画《不义联盟》的副标题一致,还激起了粉群小小的恐慌。但我觉得挺好理解:DCEU的英雄们是具有神性的。这不是在说超级能力,而是他们行走于世,怀抱着一种你我庸俗之辈无法理解的大爱和赤诚。我曾经在神奇女侠的影评中提到过一个场景。人们告诉戴安娜:你救不了所有人,我们另有目的。而戴安娜说:“这就是我的目的。”她就是为救所有人而来,就是要拯救全世界,就是要无论何时何地,为所有无助之人拔剑,为所有需要之人停留。她手持武器时这样做,失去武器时也要这样做,人类值得如此时她这样做,人类不值得时她也要这样做。正是这种凡人无法企及,甚至无法理解的大爱,让她理解凡俗又超越凡俗,成为英雄,成为女神。


她的两位同伴也是如此。超人为了不相干的路人选择亲手杀死最后的同胞,蝙蝠侠为了保护人类只身刺杀超人。“不杀人”似乎是极高的道德要求,“为了保护陌生人而杀人”却需要更痛苦的挣扎和更高层面的牺牲。这些情节饱受诟病、被称为难以理解,似乎让他们脱离了往日光辉形象。可在一个不如漫画一般黑白分明的、更复杂、更黑暗、更现实的世界,这些痛苦地选择破戒的举动恰恰是他们英雄内在的体现。


现在的潮流似乎更青睐于玩世不恭、随心所欲、利己主义的反英雄形象。世界无意之中给了他们超凡的天赋,指明他们为命定之人,推动他们走上拯救他人的道路。但超人、蝙蝠侠和神奇女侠,都是道德准则奇高、心怀天下、坚如顽石的古典英雄,是精神和实践上的当代神灵。他们怀着对所有无助之人的怜悯与关爱,主动地投入人世,屡遭质疑却初心不改,倾尽全部却一无所求。在这种设定之下,观众希望他们每隔十分钟带来一次轻松的银幕笑料,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当然,英雄的神性不是凭空而来的。作为生活在世界当中的一份子,他们从身边的人身上汲取力量,并将之升华。当克拉克陷入对人性的绝望时,他从逝去的养父,从路易斯,从玛莎,甚至从在最后一刻迷途知返的蝙蝠侠身上重拾对世界的信心。蝙蝠侠是一个孤独而愤怒的英雄,但他把自身的悲痛提升,转化为保护他人的力量。对母亲的爱是如此深刻地影响着他,直到几十年后仍然能作为震响他的警钟。戴安娜初入人世,天真纯善,如果不是斯蒂夫用自己的行动向她展示人性之美,也许她也会一蹶不振。英雄们生活在人类之中,他们对人类的爱来自人类本身,如同一面面镜子,折射出更高大的善良、正义、博爱的倒影。我们对他们品质的向往,就是在向往人类自身。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顺便多聊一聊《神奇女侠》。


对《神奇女侠》剧情的攻击有很多,有一些显得无中生有。比如说,批评她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宣言女权。在最早期的采访中,詹金斯导演就几次强调过,与其大肆强调性别中的一方,不如展示所有人都能平等地做好所有事。影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斯蒂夫把戴安娜带进将军们的会议室,将军们纷纷质疑怎么把女人带进来,戴安娜礼貌地保持了沉默。可是当将军们表示为了谈判只好置前线军民于不顾时,戴安娜上前大声指责他们是“一群懦夫”,“应该为此感到羞愧”,转身自己赶赴战场。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足够精彩的“女权”情节。因为她不是在每次受到轻视时跳出来义愤填膺地说教,而是在真正重要的工作上,身体力行地表达“我可以做得更好”。


还有一些对男主角戏份的看法,我已经专门写过,这里暂且不提。


但总的来说,我对《神奇女侠》的剧情是怀有遗憾的。通过我们前面所分析的英雄信仰之旅的要求,读者或许也会感觉到,在这场信念崩塌与重塑的挑战中……她受到的考验太少,度过得太轻易了。


当然,她的故事已经够惨烈了——她初入人世,见识到世间的复杂与苦楚,然后迅速与爱人阴阳两隔。但是从我们的英雄洗礼模式看,她的遭遇就是不够惨痛,不够深刻,没有给她留出反思自我、思考人类的足够的时间。


前面说过,戴安娜杀死鲁登道夫而战争没有停止,是剧情层层渲染终于推上的高潮,在那一刻,她意识到可能根本就没有阿瑞斯。没有战神,人类还是会自相残杀,这样残忍又自私的生物,真的值得她拯救吗?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自此,她必须开始回望自身,探索心中真正的价值,了解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要拯救人类。起先她拒绝接受:斯蒂夫请求她帮忙,她拒绝了,她终究会为此后悔。然后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打断了她反思进程的事情:阿瑞斯居然真的出现了。


阿瑞斯真实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混淆了这个原本清晰的英雄自省之旅。尽管阿瑞斯自我介绍说他只不过给人类推波助澜,并没有真的让他们打仗——但是无论如何他留下了一种错误的印象:战争有他的一份,人类并不用付全责。


在故事的结尾,戴安娜杀死了阿瑞斯,朝阳升起,劫后余生的两军士兵放下武器,露出年轻的面孔,抱头痛哭。继而画面一转,人们开始庆祝胜利——这画面固然很美好,但绝对是另一个错误的暗示,看起来,似乎因为杀死了阿瑞斯,人们真的从混沌中走出来,开始展现出人性本善了!


当然,剧本从头到尾没有说真的是阿瑞斯导致了战争的开始和结束。但从我们一路勾勒出的英雄之旅路径来看,这可称得上是重点偏离。在敌人出现的那一刻,所有需要她用心探索的复杂问题都被简化为一场动作戏目标:打倒对手。她陷入对人性本质的困惑都没有三分钟,最后得出结论还不到半小时,期间夹杂着催人泪下的感情线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特效。最终把反思人类关系、重置本心的内心挣扎拨到一边,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当影片开始回应这个主题时,不论是主角还是观众都把这个至关重要的心路历程忘却了。以至于当她大声说出“我相信爱”时,大家或多或少有点尴尬,不知道她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在她迅速升华的这一过程中,出现了一件影响重大的事情:斯蒂夫牺牲了。在她陷入对人性本质的迷茫时,斯蒂夫驾驶着飞机在空中爆炸,用自己的牺牲向她证明了人类或许并非全善,却仍然充满了美好,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重要的不是值得,而是相信”。戴安娜因此顿悟。这个情节是与我们先前在另外两个故事里看到的,私人情感升华到世间大爱的逻辑一脉相承的。


但是,斯蒂夫的牺牲可以推出人类尚善,却仍然无法跳跃到“爱拯救一切”。爱到底救了谁?太快了,太仓促了。即使她此时把台词停留在“人性中有邪恶,但还有更多”,都比提升到“我相信爱”要好。因为这使整个复杂的世界观问题与男女主角的感情线强行对等,就像复杂的一战局势被一架飞机强行定局一样。很多观众在影片结束以后认为剧情“幼稚”“简单”“主旋律”,大概就是因为最后的这一部分观念升华难以自圆其说。英雄走出信仰崩毁,应该是一个令人深思的、艰难而复杂的旅程,可以带动观众共同挖掘自身。它当然可以发生在瞬息,却应该更加郑重。《神奇女侠》用大半部电影做了铺垫,暗示观众将看到一个与自省相关的故事,最终却仅仅用一个感情线将其全部解释,不能不让有所期待的观众感到失望,觉得虎头蛇尾了。


在《正义黎明》的剧情里,戴安娜对布鲁斯说,她曾经因为失望离开人类百年之久。在漫长的一个世纪里她不再亲近人类,只在必要时出手相助。作为一个有漫长寿命的神灵,这或许才是她反思自身与人类关系的合适的时间段。作为一个以信仰重塑为主线的故事,《神奇女侠》的结局避重就轻,太表面,太轻易了。


话虽如此,剧本的原始设计可能不是这样的。正如之前所说,《神奇女侠》的结局与在《正义黎明》里出现的冷淡又疏离的戴安娜形象并不一致。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故事的时代背景被设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但是这个背景并没有被做出强调,以至于很多观众看完影片都没有搞清楚,以为自己看的是二战时的故事。


两个背景的区别在于,不同于众志成城的、反对种族灭绝、反对侵略的世界性反法西斯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只是列强为争夺领土展开的残杀,并没有明显的善恶之别。在影片的早期宣传里,詹金斯导演强调过这个背景,说戴安娜这样一个坚持为荣誉而战的战士出现在善恶难分的时代,会感到困惑。


然而最终呈现给我们的影片中,我们并没有看到这种困惑。德军就是奴役百姓的邪恶敌人,盟军就是制止毒气弹的解放者。虽然盟军领袖展现出了软弱无情,但戴安娜身边都是坚强善良的好人,她对人性的质问仅仅停留在战神死了战争却没有结束,根本没有机会产生自己是否站错立场、敌人是否无辜的更深层次的质问。甚至于,男主角史蒂夫对戴安娜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好人,他们是坏人”。当然,他确实是个板上钉钉的好人,但是这也许暗示着从此刻起,故事就脱离了最初的预想。他们设置了这样一个善恶难辨的时代,一场无从站队的战争,甚至设置让战神的化身隐藏在盟军之中。也许他们最初是打算她在最复杂的局势中经历更残酷的迷失和顿悟,但最终,他们不得不简化了它,把它变成一个女英雄走进世界打倒邪恶大魔王,通过与人类相恋获得对爱的信心的合家欢故事。


我们一直知道,DCEU的影片因为其现实残酷的路线饱受观众批评,也许《神奇女侠》在最高处截然而止的信仰挣扎,就是主创们对呼唤轻松简明故事的观影群体做出的妥协。而这种妥协的后果恰恰印证了我们最初的观点:现实的洗礼没有那么残酷,对爱的信心也就没有那么有说服力了。


尽管如此,《神奇女侠》可以说是瑕不掩瑜的。她为我们贡献了一个出色的女性超级英雄形象,刻画了一对不可多得的银幕情侣。当我打出“三巨头”这个短语时,可以说长出了一口气,感谢DC为我们维持了三位英雄形象的一致性,保留了他们共同的古典气质。现在我们有了领导正义联盟的三位英雄,他们怀有对人类最真挚的善意、面对最残酷的挑战能迎难而上,面对最复杂的现实能反躬自省,彼此之间有过最深沉的误会与最彻底的谅解,实在是令人很有安全感。


现在让我们期待11月的《正义联盟》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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